财政部一则行政处罚，引起市场关注，释放了财会监督严管信号。
3月17日，财政部网站公开了《财政部对德勤和华融依法作出行政处罚》。经查，中国四大国有金融资产管理公司之一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华融”)，在2014至2019年度不同程度存在内部控制和风险控制失效、会计信息严重失真等问题。华融审计机构、四大会计事务所之一的德勤华永会计师事务所(下称“德勤”)存在严重审计缺陷。
根据相关法规等，财政部对华融及其7家附属公司分别给予10万元顶格罚款，相关负责人也处以1万元至5万元不等的罚款。对德勤总所警告，没收违法所得并处罚款约2.12亿元，暂停德勤北京分所经营业务3个月，另外相关负责人还被处以吊销注册会计师证书、暂停执行业务等处罚。
对此，华融发布公告称，诚恳接受财政部处罚决定。此次财政部检查的问题，公司已于2020年度财务报告中确认信用减值损失和公允价值变动损失。不会对公司当前及未来经营活动产生影响。德勤发布公告称，尊重和接受财政部的处罚决定。
为何财政部对德勤和华融进行处罚？对两者的处罚力度究竟如何？而这背后又释放什么信号？
专项检查找出问题
财政部的职责之一，是负责管理全国会计工作，监督和规范会计行为，指导和监督注册会计师和会计师事务所的业务等。
早在2021年，华融发布2020年度报告，预计2020年归属于公司股东的净亏损约1029亿元，引起市场关注。而这主要是全面审视评估风险后，确认信用减值损失和其他资产减值损失约1077.6亿元。2020年因大量确认减值形成的严重亏损，是原董事长赖小民任职期间激进经营、积累存量风险的集中体现。赖小民因受贿罪、贪污罪和重婚罪，已被判处死刑。
财政部表示，自2021年起，财政部对华融会计信息质量及其审计机构德勤执业质量开展了检查。财政部成立专项检查组，对华融和德勤分别开展现场检查，问询访谈相关人员，查阅复制相关资料，广泛调查取证，向华融、德勤征求检查意见，对检查发现问题进行了数次集中审理和专家论证。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华侨学院院长、会计学教授李百兴告诉第一财经，由于违法违规，华融此前已经受到原银保监会等监管部门行政处罚，一些管理人员受到严厉的刑事处罚。在这种情况下，财政部按照其监管职责对华融是否遵守《会计法》进行监督检查，是其必须履行的职责。德勤是为华融提供审计服务的会计师事务所，在财政部对华融进行监督检查时，必然要对其执业行为进行检查。
“另外，根据2022年财政部出台的《会计师事务所监督检查办法》(下称《办法》)，财政部也需要对德勤等大型会计师事务所执业情况进行监督检查。”李百兴说。
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教授周华告诉第一财经，此次对华融和德勤的检查和处罚，属于财会监督的常规性工作。上述《办法》明确，对规模以上的会计师事务所原则上每年检查一次，实施常态化的“严监管”。财会监督是党和国家监督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常态化的监督，以后老百姓会对财会监督越来越熟悉。
经财政部检查，华融2014至2019年度不同程度存在内部控制和风险控制失效、会计信息严重失真等问题。德勤未充分关注华融多项经济业务实质，未穿透审计底层资产真实状况，对重大投资事项忽略审批合规性，对已识别的异常交易未恰当发表审计意见，未能客观评价企业资产状况，未能准确评估预期信用损失模型参数的合理性，在提供审计服务期间，未保持职业怀疑态度，未有效执行必要的审计程序，未获取充分适当的审计证据，存在严重审计缺陷。
中央财经大学会计学院党委书记、教授刘俊勇告诉第一财经，德勤的问题，通俗讲就是某些方面的工作不到位，未能达到审计准则的要求。
李百兴认为，根据财政部表述华融的问题，主要是由于相关控制不到位，华融发生了严重资产损失，并且对外披露的财务会计信息与企业实际情况严重不符。而德勤的问题，概括来说是德勤对于华融过于信任，省略了一些应该做的审计程序，遗漏了一些应该获取的审计证据，最终发表了不恰当的审计意见。财政部认定德勤存在“严重审计缺陷”，而没有界定为“审计失败”，表明德勤没有与华融合谋或串通舞弊，这也是德勤回应称其“在审计过程中均不存在任何不诚信的行为”。
处罚力度如何？
财政部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会计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注册会计师法》等法律法规，秉持“过罚相当、公正执法”原则，综合考虑华融、德勤违法行为的性质、程度、持续时间、影响范围等因素，给出相应处罚。
在华融方面，财政部对华融及其7家附属公司均给予10万元罚款，而这是根据会计法实施的顶格处罚。根据情节轻重，对华融等19名责任人，分别处以5万元、3万元、1万元罚款。
在德勤方面，财政部给予德勤总所警告；暂停德勤北京分所经营业务3个月；没收德勤北京分所违法所得并处罚款总额21190.44万元，德勤总所承担连带责任。
另外，根据情节轻重，财政部对德勤相关审计报告的签字注册会计师景某某等2名责任人，给予吊销注册会计师证书的行政处罚。对其他12名相关责任人分别处以暂停执行业务、警告等处罚。
如何看待这一处罚力度，各自处罚金额背后有哪些法律依据？
李百兴表示，总体上此次处罚体现了从严监管。财政部对华融及其下属7家企业的罚款均为10万元，这是《会计法》相关条款规定对单位违反《会计法》罚款金额的上限；同样对其中6名责任人给予的每人5万元罚款也是对个人违反《会计法》罚款金额的上限。对华融的罚款金额尽管显得过低，但这正是体现了财政部依法行政。
“从另一个角度讲，尽管此次处罚对华融的违法行为给予了顶格罚款，但是处罚金额与其违法行为以及造成的严重后果相比确实显得太低，因此建议财政部要加快推动修订《会计法》，大幅度提高单位的违法成本，提高行政罚款上限，切实加大震慑力度。另外，需要说明的一点，在财政部对华融进行行政处罚之前，华融已经因为其违法违规行为受到了其他监管部门的处罚，部分责任人已经受到了严厉的刑事处罚。”李百兴说。
他解释，对德勤的行政罚款依据的是《注册会计师法》，根据该法第三十九条的规定，对会计师事务所违法的，“财政部门给予警告，没收违法所得，可以并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的罚款”。
李百兴表示，此次处罚中，之所以对德勤的罚款金额较大，应该是财政部认定德勤的违法所得金额较大，并处以了较高倍数的罚款所致。
刘俊勇表示，此次处罚公平公正。虽然从金额上看，对德勤的罚没金额远大于对华融的处罚金额，但处罚力度上都是一样的，即依法顶格处罚。不过，对华融的处罚金额远小于对德勤的处罚金额，我也和大多数的人的看法一样，确实有点低，但这是按照会计法顶格处罚的。我认为会计法对罚款上限需要修订，增加违法成本，切实加大震慑力度。
周华也认为，结合当前的社会经济环境条件来看，对华融依法顶格罚款10万元的处罚的力度相对有限。未来的财会监督力度还有待通过修订完善法律条款予以加强。2019年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证券法》的行政处罚标准(如业务收入或违法所得一倍以上十倍以下的罚款)较为符合当前社会经济环境条件，可以作为会计法、注册会计师法后续修订的参照基准。其实，近年来财政部一直在推动会计法、注册会计师法等法律的修订，我们会计审计学者多次参与修法研讨，期待着修改工作能够尽快完成修法程序。
除了罚款之外，财政部还对德勤2名签字注册会计师给予了吊销注册会计师证书的行政处罚。
李百兴表示，这是《注册会计师法》对注册会计师违法给予的最严厉行政处罚。当然，此次财政部对德勤的行政处罚并没有达到《注册会计师法》规定的最严厉处罚，因为《注册会计师法》规定省级以上财政部门可以给予违法会计师事务所最严厉的行政处罚是“予以撤销”，此次财政部给予“暂停德勤北京分所经营业务3个月”的行政处罚，只要德勤能痛定思痛，采取有力措施保证执业质量，其长远经营并不会受到实质影响。
按照规定，上市公司应该在4月30日对外发布经过审计的年度财务报告，一些人士认为，此时“暂停德勤北京分所经营业务3个月”，可能会造成德勤客户流失。
李百兴认为，财政部对德勤的这一处罚还是留有余地，只要德勤北京分所在此期间不对外签发审计报告即可。预计德勤应该对此也有准备，预计在此期间会将北京分所的审计业务由德勤总所或其他分所来完成。
周华表示，此次对德勤处罚对总所和分所进行了区分处理，这表明，财政部的行政执法体现了以财会监督促进注册会计师行业健康发展的导向。
周华认为，“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境外成员所的处罚案例属于常态。在安然、世界通信公司、施乐、帕玛拉特、奥林巴斯、乐购等举世震惊的案件中，“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被处罚的新闻报道常常见诸报端。
财会监督强化信号
近年来，中央高度重视强化财会监督工作，聚焦解决财务造假多发、会计信息失真、部分中介机构“看门人”职责失守等问题，这从相关文件中可以看出。
2021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进一步规范财务审计秩序促进注册会计师行业健康发展的意见》。2022年，财政部出台的《会计师事务所监督检查办法》2023年2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财会监督工作的意见》，健全财会监督体系，完善财会监督工作机制，并严厉打击财务会计违法违规行为等突出问题。
周华表示，这次财政部对华融和德勤作出行政处罚，是财政部落实相关文件精神，切实履行财会监督主责，所持续采取的监督举措之一，行政处罚程序严格遵循《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证据确凿、定性准确，是财会监督工作持续规范执法的典型案例。
李百兴认为，相关政策文件出台，以及财政部对华融和德勤的严厉处罚，很好的体现了从严追责问责，释放了财会监督“严监管”信号。
“这一连串事件说明了党和国家严厉打击会计审计违法违规行为的坚定决心，通过切实加强财会监督，促进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刘俊勇说。
财政部副部长朱忠明近期在国新办发布会上表示，2023年，财政部将开展财会监督的专项行动。其中一大领域是严厉打击财务会计违法违规行为，我们将坚持强穿透、补漏洞、用重典、正风气，加强会计信息质量和中介机构执业质量的监督，严肃查处财务舞弊、会计造假等违法违规的问题，坚决清除“害群之马”。
朱忠明表示，去年财政部门对170多家会计师事务所进行了处罚，这个处罚的数量超过了前三年的总和。今年我们将继续强化这项工作，除财政部直接对35家会计师事务所、10家资产评估机构进行检查外，还将组织全国各地的财政部门开展一定覆盖面的检查。对检查发现的违法违规问题依法严肃处理处罚，及时发布检查公告和典型案例，切实让财经纪律“长牙带电”，成为不可触碰的“高压线”。
李百兴认为，财政部对会计师事务所和注册会计师的监督检查将常态化。可以预见，今后无论是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还是国内大型会计师事务所，均有可能为自己的违法行为遭受严厉的行政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