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飙车，安安和七七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了21岁和17岁。
4月13日，在云南昆明晋宁区环湖南路上，她俩身穿系着蝴蝶结的裙子、戴着猫耳头盔，共同骑着一辆黑色摩托车，狂飙而过。
摩托车刺耳的轰鸣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突然，只听“砰”的一声，因车速过快，她们驾驶的摩托车撞上了道路中间的绿化带。
巨大的声响伴随强烈的冲击力，两人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弹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重重地摔在绿化带中。4月14日，当地有关部门证实，两人不幸身亡。
“飙车炸街”是指驾驶人通过猛轰跑车或者摩托车油门，使车辆发出巨大声响，从而吸引旁观者的一种“斗车”行为。“飙车炸街”不仅产生巨大噪音，影响居民休息，并且扰乱交通秩序，存在较高的安全风险。
5月下旬，公安部部署全国公安机关开展打击整治“飙车炸街”专项行动。截至6月底，全国已查处违法犯罪案件6500余起。当前，各地公安机关持续保持高压态势，重拳整治“飙车炸街”之风。值得警醒的是，“飙车炸街”参与者中不乏未成年人，他们也被称作“鬼火少年”，指的是喜欢成群结队驾驶摩托车、飙车炫技的青少年。日前，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在采访中走近这样一群“飙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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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越危险，车技就越好
“哇！”
3月17日，广西南宁，清厢快速路高架桥底下传出一阵起哄声。一群年仅十几岁的少年，骑着摩托车，飞驰而过，有的还耍起“特技”，翘起车头，仅靠后轮行驶，吸引了数百人围观。
此地因停着一节废旧火车头，被当地居民称为“火车头”。一到晚上，“火车头”地区因其空旷的地形、较少的人流量，成为少年们飙车、放飞自我的“乐园”。由于“炸街”噪声较大、危险性较高，附近居民颇有怨言。这里还流传着“鬼火(一种摩托车款式)一响，爹妈白养”“车头一翘，阎王一笑”等顺口溜。
摩托车在当地非常普遍。“因为路途遥远，不少学生会骑摩托车回家。”广西某县高中老师谢晓说，当地交通条件不好，学生更愿意骑车上下学。但危险也隐藏于此，一些经过改装的车辆时速最高可达100多公里/小时。在学校附近，时常有学生因超速、载人、不戴头盔等违法行为被交警拦下，按要求学习交通安全知识。
“去年10月，我看到有名男同学的脚伤很严重，就是骑摩托车摔的。”谢晓记得，因为不想读书，这位男同学后来选择了退学。由于他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是表哥帮他办理了退学手续。
广东省四会市人民检察院的数据显示，飙车少年多为14-16岁、初中阶段辍学的未成年人。一些涉案未成年人有较长时间驾驶摩托车的经历，有多次违法行为，认为摩托车驾驶“时尚”“炫酷”。
“手机游戏体验再刺激，也只是停留在屏幕里；飙车是实实在在、全身都可感的刺激。”武汉大学社会学博士生罗茜在中部某省的调研中，接触到一群飙车少年，她发现，许多人是在社交媒体视频和身边“大哥”的引导下，开始接触“飙车炸街”的。
清川大桥位于广西南宁，6月底仍有个别飙车少年在此聚集活动。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在现场看到，当地少年阿昆一条腿单膝跪在坐垫上，一只脚踩在尾翼，双手握住车把，开始炫技。
在飙车少年中，流传着“科目一”到“科目五”的练车步骤。前4个“科目”分别叫“蛤蟆翘”“跪翘”“单手翘”“单手翘旋转”。“科目五”则要让车身成90度，尾架和地面接触，“车身翘起与地面形成的夹角越大，车技就越好。”
想炫酷先改装，花费超万元
“想‘炸街’，找我就对了！”
飙车少年付马通过上传“炫酷”的“炸街”视频，在社交平台累积了3万多粉丝、131.9万点赞。晚上一有时间，付马喜欢到“人少路宽”的路上开车兜风，亮闪闪的车辆外观总能吸引到路人的目光。
他发布的400多条视频，记录着他改装摩托车的日常——在车头、踏板、坐垫以及车轮内圈，都加装了五颜六色的彩灯和贴纸，还将喇叭改成了声音更大、音调变化更多的“八音喇叭”。
社交平台上，有大量的改装车商家，他们通过视频介绍产品优势，吸引少年们购买——“电池、控制器、排气管，如何改装更炫酷，更拉风”“什么样的改装配件更具性价比”“锂电池太贵？年满16岁就能分期”……在这些视频的引导下，很多少年认为想要追求炫酷就要反复折腾，于是不断升级配件。
买到配件后，这些人并不会找专业人员去改装，而是跟着网上的视频教程，自己上手操作。
“很多小伙伴都是对飞机轰鸣声情有独钟才改装(电动摩托车)的，想让刹车声音变大的关键就是……”类似的改装教学视频让少年们轻松上手，但只有少数商家会就安全问题进行提醒。
“除了车壳和车架以外，什么都得升级。”在广西某县读高中的阿扬表示，改装一辆摩托通常需要更新电池、刹车、控制器，有的还会升级轮胎和车灯，一套电池就需要三四千元，整套更新下来总价超过万元。因为资金有限，阿扬跟着网上视频改装。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打零工，加上压岁钱，才攒足了第一次改装需要的1500元。
飙车少年越来越少了
4年前，广西北流市白马镇的阿弟曾经在摩托车上装了5层尾翼。这辆车在镇上被称为“网红车”，但不久就被当地派出所扣留。
阿弟当时觉得，“街上的摩托车大多长得一样，我不想和他们一样，我就要独一无二，我要让别人模仿我”。今年6月，阿弟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如今身边人多数已不再玩摩托车了。阿扬和付马都感觉到，身边飙车的人越来越少了。
广东省四会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表示，未经公安交通管理部门允许，擅自改装机动车底盘、发动机、悬挂、变速系统、方向系统、车胎轮毂、车灯、车身颜色喷涂和外观结构，以及机动车的有关技术数据与国务院机动车产品主管部门公告数据不符的都属于改装行为。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令第164号《机动车登记规定》，非法改装的违法行为适用《机动车登记规定》第七十九条规定，擅自改变机动车外形和已登记的有关技术参数的，由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责令恢复原状，并处警告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3月18日，南宁警方开展“飙车炸街”整治行动，在“火车头”地区对一批涉嫌飙车炫技人员进行清理，查扣涉嫌非法改装电动车、无号牌电动车73辆，非法改装、闯限行摩托车35辆。
今年2月，付马一个伙伴的车辆就因非法改装被当地警方扣留。民警对其进行批评教育，作出相应处罚。
一些飙车少年甚至走上违法犯罪道路。2020年3月，四会检察院处理过一起案件：未满16岁的王某，拿着自己的压岁钱买了一台摩托车，开车兜风时，被16岁的陈某看见。因与父母吵架离家出走，陈某缺乏经济来源，又看见王某开着电动车很酷，起了贪念，将王某停在网吧旁的摩托车偷走。
“很多飙车少年明明知道为了赚钱而去偷盗、刷单等行为是违法的，还不惜铤而走险。”令罗茜感到忧心的是，不少飙车少年认为自己是未成年人，被抓到后果和影响不严重，“整体而言，他们存在较强的侥幸心理。”
四会市检察院统计显示，2021年，四会市未成年人犯罪情形中，涉抢劫、盗窃摩托、电动车案件以及因摩托、电动车发生故意伤害的案件占到了65%。
罗茜同时认为，爱好骑行摩托车本身并不是根本问题所在。在2022年重庆山火扑救中，很多青年利用摩托车运输物资，协助山火扑救，获得点赞。“要多看他们身上的正能量，引导、发挥正向作用。”
一些改变已经在发生。广西南宁“火车头”地区附近居民发现，近来较少听到“飙车炸街”的声音。
飙车少年同样在蜕变。作为河北某中等职校学生，付马从今年年初开始备考河北省高职院校单独招生考试。4月中旬分数公布，付马进入全省排名前30。
6月底，付马收到了河北某大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这是百所国家骨干高职院校之一。他给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拍了一条“开箱视频”，评论区下方，有人祝福，也有人惊讶——“飙车少年都上岸了！”
付马深知，在新开辟的人生赛道上纵横驰骋，更要行稳致远。
(除罗茜外，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王军利 刘胤衡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