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上海电竞战队，以0.37%概率问鼎。走近中国首个星际争霸世界冠军——
谁是李培楠？
■本报记者 赵征南
“Who is Time？”
在2019年星际争霸2黄金战队赛上，韩国名将Maru被问到有什么想对Time(李培楠原游戏ID)说时，或许是翻译出了问题，或许是不擅长被采访有些紧张，Maru满脸疑惑，著名的星际之梗就此诞生。尽管当年的李培楠已是中国星际第一人，但在这个长期被韩国及欧美选手垄断的游戏中，中国选手并未受到太多重视。
后来，相互间长期的训练比赛让李培楠和Maru等国际高手关系熟络，实力亦被认可，却依然没有人把中国选手放在金字塔尖进行比较。
直到4年后的2月13日凌晨，在波兰卡托维兹，奇迹终于铸就——李培楠在2023IEM全球总决赛上以4比1战胜老对手Maru，为中国夺得25年来星际最高规格赛事中的首个世界冠军。
获胜后的他如弹簧般高举双手，猛力挥拳，激动得情难自已，蹲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再起身时已泪流满面，他从未想过在舞台上见证“金色的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十分努力的普通人，每天会花费12小时甚至15小时来练习。我想告诉大家，我都拿到世界冠军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这样真诚的话语足以让赛场彻底变成他的主场，观众齐声高呼他的新ID“Oliveira”。
2月16日，刚回国没几天的李培楠马不停蹄地来到上海，代表上海KZG电竞俱乐部参加战队赛。比赛间隙，本报记者走近这个新科世界冠军。
惊天逆袭
不到千分之四胜算，“我想扇自己两嘴巴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精瘦，黑色上衣，戴着圆框眼镜，聊天时不时蹦出一些梗，23岁的李培楠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普通的、讲着一口浓郁京片儿的大男孩。
但只要踏上赛场，他犀利的眼神，配上每分钟300次以上的操作(APM)带来的键盘敲击声响，便如同带领千军万马杀向敌阵。
夺冠后的第一个正式比赛，李培楠将一流的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生化、机械化、速推、防守拖后期……各种战术他都敢拿出来一一展示，而且收到不错的效果。李培楠的自信心空前高涨，心态的成熟让他在比赛中的决策、操作更加游刃有余。
而走下赛场，只要闲下来，他的脑海中依然遍布全球总决赛的场景。他有时候会怀疑这是不是真的，“要不要扇自己两嘴巴看看是不是在做梦？”可脖子上的蓝带子以及厚重的奖牌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真的！
连美国解说Steadfast也激动到几度哽咽落泪：“最大的黑马、最大的逆转，历史上最伟大的比赛。”
这部让李培楠自己评价“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的“剧情”，到底有多难写？
在李培楠出生前的两年，星际争霸这个电竞项目诞生。游戏分为人族(T)、虫族(Z)，以及神族(P)，描述了26世纪初期，位于银河系中心的三个种族在克普鲁星际空间中战斗的故事。玩家需要操纵一个种族，采集资源，生产兵力，并摧毁对手的基地取得胜利。而李培楠便是人族选手。
开赛前，李培楠的赛季积分为1156分，排在参赛选手的第21位，不到排在第一位的Maru积分的1/3。再加上此前参赛小组赛阶段0胜6负完败出局的惨痛经历，计算机对他的夺冠预测仅有0.37%。
小组赛的进程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2胜3负小组第三的成绩，让他仅仅凭一个小分的优势惊险出线。
想要夺冠，仅靠运气是不行的。平时对战金字塔尖的外国选手胜少负多，李培楠需要在比赛中不断进化。
四分之一决赛，他迎来了前世界冠军、上届亚军、同属KZG俱乐部的队友意大利人Reynor。前两局比赛，他以0比2落后。面对着世界第一虫族，很多人都认为李培楠到此为止了。在被淘汰的边缘，李培楠却释放了所有压力，“无所谓输或者赢，我喜欢星际争霸，我享受这个游戏，我享受这个舞台，只要像训练一样打就好了”。
惊天大逆转就此上演，3比2，李培楠胜出。赛后，尽管未来要面临三位韩国选手在四强中的围剿，李培楠却非常放松，他只想享受接下来的比赛，而不在乎对手是谁。
“打赢Reynor，我觉得完全放开了，第一次有了成为世界冠军的想法。”回忆当时的情况，李培楠说。顶级选手的淘汰赛对战，临场状态和心态因素至关重要。
之后，世界第一神族herO也成为李培楠的手下败将。
决赛，依然是所有人都看好世界第一人族Maru，当选手卡出现时，李培楠的评分仅有80分，比96分的Maru小了一圈，外媒的预测是“李培楠赢一小局就好”。最终，仅赢一小局的是Maru，输掉最擅长后期战的也是Maru，心态崩了的他甚至在第四局仅用6分钟就输掉了战斗。
中国选手连续战胜三大种族的领军人物逆袭夺冠，前无古人！
CNSC，BESTSC(中国星际、最好的星际)！梦想照进现实。
永不言弃
崩溃边缘告诉自己，我可以再多练习，用最后一舞来证明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上个月，星际出品方暴雪刚刚关闭游戏国服。游戏没了，却有了世界冠军，一个没有服务器的地区迸发出奇迹般的胜利之光。
李培楠的9年电竞路就是一部永不言弃的剧本——“每个人都能做到，就算你是普通人，哪怕全世界都不相信你，你也可以(拿到世界冠军)！”
面对黑暗，挑战黑暗。在李培楠的心中，想要成为冠军，“天道酬勤”绝对是比“天赋异禀”更快实现目标的捷径。
他当然是个电竞天才。
星际由于操作的复杂程度被称为最难的游戏，这也导致玩家流失，难以与战术竞技游戏和枪战射击类游戏分庭抗礼，生态逐渐恶化。李培楠却义无反顾地投入“末班车”，“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展现自己”。
14岁时，由于年龄不够，借用其他人信息参赛，在与某职业选手对垒中获胜后，因身份不符被举报，但这场公开场合的出道战让各路玩家及观众记住了“Time”这个潜力无限的少年。
2017年起，李培楠逐步“收割”国内荣誉：当年的IEM平昌站中国区预选赛上，他第一次拿下中国区预选赛冠军。在接连获得多项国内冠军后，他将视角投向国际赛事，却只能残酷地体验真实的差距。多次失利并且逐渐展现出技术、心态的不足，多次作为中国“独苗”参战的他，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他多次止步世界赛八强，因此也被戏称为“李老八”。
这是一段孤独的荆棘之路。有多少次想放弃，就有多少次重新站起。
他先后被IA、Cloudy、BreakingGG等选手“打”哭。去年的比赛中，李培楠发挥极度失常，三场完败让他以0胜6负出局。
挫折之下，他的确想过退役。
“我非常感谢我的家庭，一个开明的家庭。”面对记者，李培楠袒露心声。
李培楠出生在北京一个殷实之家。像所有电竞天才的家长一样，父亲李学文也曾犹豫过是否干预儿子的选择，“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他毕竟是个学生，如果能拿个文凭，多好啊。”但瞧见儿子在星际争霸中展现自己的快乐，父亲最终选择了无条件的支持。
李培楠的每一场比赛，父亲都会打开直播，研究战术、分析局势，关键时刻手都哆嗦，心脏也几乎撑不住。他特别害怕的是，儿子的好胜心让他接受不了失败，“孩子都不容易，他们不光为了自己，也希望证明给大家看”。
听到儿子说不想打了，李学文心里很难过，他拼命给儿子打气，就说“如果要退，也要赢了那些把你‘打’哭的人再退”。
这番鼓励至关重要，李培楠决定再拼一次：他将自己的ID改为“Oliveira”，取自巴西励志UFC冠军查尔斯·奥利维拉。作息上，固定为每天下午2点健身2小时，4点开始训练到凌晨，每天12—15小时，坚持了半年。快要练不动的时候，他对自己说，如果连训练的这点痛苦都承受不了，那就没法享受成功的喜悦。
从他的英文交流中也可以看出他有多努力，这是出国训练、参赛的前提。在颁奖典礼上的英文采访环节，他流利地说出感染全球观众的那句“Everyone told me to retire.Everyone told me to give up.But...look at me now!”(“所有人都劝我退役，所有人都劝我放弃，但是……看看现在的我！”)
最后一舞，如此完美，天道酬勤。
同心向前
“万千宠爱于一身”，上海KZG俱乐部为冠军量身定做专业化运营团队
李培楠夺冠后，国内社交媒体上一时间全是他的名字。
专业解说黄旭东评价：“这一刻我等了20年，今天终于可以昂起头大声跟所有人说，我们是冠军！”
前职业选手孙一峰说：“李培楠完成了我少年时的梦想，这一刻来得太不容易了。感谢李培楠，感谢星际争霸，我没有遗憾了。”
包括奥运冠军在内的各行各业人士也纷纷为李培楠点赞。因为李培楠不仅仅圆了他的梦，也圆了一代中国玩家的青春梦想。
上海KZG电竞俱乐部投资方也在近铁城市广场通过巨型楼体点阵亮灯一周的形式，为李培楠喝彩。
此次来沪，李培楠既是参加战队赛，也是第一时间感谢上海电竞圈的支持。
电竞比赛背后，是千亿级的产业。2022年，我国电竞产业总收入已达到1445.03亿元。
而在上海，电竞产业发展“高开高走”，电竞市场规模2021年就达283亿元，其中与赛事直接相关的收入达55.2亿元，占全国一半，并保持持续增长的良好态势。在近日发布的“全球著名电竞城市产业发展指数”2022年度报告中，上海在综合排名中，蝉联第三；在产业、城市、人群三个单向维度的评比中，上海分列第三、第一和第八。
继2017年“文创50条”提出打造“全球电竞之都”的目标后，上海又接续出台了促进电子竞技产业健康发展20条意见，在产业标准、顶级赛事、场馆建设、高端人才等方面进行细致规划。这些举措，不仅对热门项目意义重大，对星际争霸这样如今已是小众的游戏，更是如此。
选手的成功，除了本人的努力、家庭的支持，也离不开专业化运营团队的协助。KZG对李培楠的支持也是多方面的，相关负责人表示，首先，可以为选手提供稳定的收入；其次，可以为队员增加比赛的机会；再次，以中国最有希望的选手为核心打造生态，引进高水平队员相互之间切磋进步，并做一些其他对手的针对性训练；最后，为选手参赛做好服务保障，比如签证、衣食住行等。
“俱乐部的努力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更专注于赛事，全力发挥出水平。”李培楠肯定地说。
目前，星际电竞项目的资本、俱乐部、赛事、主播，基本全部集中在上海。以近铁集团为例，组建了电竞俱乐部，投资了相关的mcn机构和电子竞技赛事制作机构，连续的投入留住了玩家对星际的热爱。
或许是有了各方面更多的支持，或许是冠军的激励，李培楠对于“最后一舞”的回答有了一丝松动：“之前确实说过最后一次比赛，但现在还不太确定。目前，我对未来还没有明确的打算，就是走一步是一步，脚踏实地做好。”
尾声
让时间给出答案
李培楠原来的游戏ID“Time”，意思是对于电竞之路的选择，让时间给出答案。
第一次赢Maru是4年前，李培楠很着急走过去，拍拍对手，心想“你怎么不理我啊”，迫切希望得到对方的认可。
这一次决赛胜出后，李培楠起身后缓缓走过去，Maru第一次双手握手。
“我已经做到了，淡然了。”如今的李培楠已经不再着急获得别人的认可。
Time，永远向前的时间，证明了当初的选择；李培楠，世界冠军，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感谢星际老男孩对本次采访的大力支持)
《文汇报》2023年2月20日第3版